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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法官，原告是想彻底断我们的活路啊！他不但起诉我们，还把我们上游的订货商和股东一起告了，人家都来责问我们。那两家公司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啊？原告这么搞，我们怎么活？要是甲方把我们换了，业务都没啦！”

“法官，起诉哪些被告是我们的权利，我绝对不会撤回那两个公司。如果你觉得我们起诉的不对，你裁定驳回起诉，我就上诉。”

一起复杂的商事案件

2023年春节刚过，我们收到原告精益公司起诉被告恒泰公司的一起索赔之诉。原告陈述，被告需要批量加工一款精密零件，找遍了附近好几个厂，都做不出来，最后找到他们，原告为此专门研发四个月，购置专业的机床，与机床厂技术人员反复调试参数，终于做出被告要求的零件精度。被告许诺将来的订单全部交给原告加工，原告遂购买五台机床。然而，自2022年7月至10月，仅仅合作了三个月，被告突然不再给订单，改为自行加工。面对工厂空置、失去收入，原告法定代表人于勇万般焦灼，多次与被告上门沟通，甚至主动降价，但都无人理会。原告愤而起诉，认为被告偷学了技术，自行生产，中断订单，违背承诺，导致其公司倒闭，要求被告赔偿购置五台机床的损失、员工遣散赔偿、房租及其他损失等合计280万元。

两家都是辖区内企业，由我院商会调解中心先行调解。2020年，我院与南京市江宁区工商业联合会成立商会调解中心，多元化解商事纠纷。来法院的商事案件，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，可以交由商会调解中心调解一个月，如调解不成，转为立案处理。

商会调解中心调解员景胜芳与双方面谈，发现所有事实都存在争议。我压根没指望诉前调解就能解决。被告高律师的电话又来了“法官，公司不希望把我们的甲方带入诉讼，这很重要，一定要在立案前调解成功啊。”

调解陷入僵局

原告的法定代表人于勇和妻子都来了，代理人王律师抱着一叠厚厚的补充证据进来，摞在调解室的桌上。门关上，我、景胜芳和原告三个人围坐在小小的调解室里，能感到原告的压抑已久的情绪和愤懑开始抒发。

“你怎么证明对方承诺长期合作呢？”

“我有聊天记录和录音，他们的老总跟我们口头承诺过。每一次研发过程、买设备都是跟他们沟通的。我可以当庭播放。”王律师迅速翻动和指点着证据。

“案件事实争议大，审理时间不会短。如果能早点解决，也很好。你这可以调解吗。”

“可以调解，但是看多少钱。”

“被告要求上门看一下机器再谈价格。”

“那不可能。他怎么会没看过机器呢？他就是天天在我机器旁边看，才学会了我的技术。现在说没见过机器，怎么可能！他无非就是想找机器的问题再压价！”于勇气不打一处来。

“那法院审查也要看一下机器嘛，总要上门看一次的。”

“法官，那就等开庭了再去看。我们现在不同意调解了，等开庭再说。”王律师关上了谈判的大门。

我把谈话的结果告诉了被告，高律师回复“他说我们偷学技术，不存在。我们在意的是甲方对我们的态度，我们和甲方的合同签了不得外包，原告就是要让甲方知道这个诉讼，让我们被罚款，但是细究起来，我们也未必违反和甲方的条款。法官，不管怎么样，先别立案啊，公司配合调解，可以出一部分钱。大头是机器，我们一定要上门看机器，才能评估机器价格。”想起于勇对看机器的态度，我沉吟片刻，高律师电话里最后一句话是“法官，千万不要放弃啊。”

商人的纠纷商人解

这个案件在商会调解阶段，我就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。一边是原告企业陷入绝境的复仇，一边是被告业务面临危机的挽救。虽然嘴上都不让，但双方都想尽早解决。“不要放弃”，律师的嘱托像是一记鞭策。我继续联系于勇，组织双方去厂里看机器，现场调解，说好最后一次，失败了就不再调解。于勇同意了。

原告的厂房是一户农村的房屋，看起来并不起眼，厂区内物品狼藉。于勇解开密码锁之后，露出五台机床所存放的车间。车间仍然整洁干净，五台白色机床挨得很紧，静静伫立，竟然有一丝工业的肃穆。看过设备，于勇示意我们离开，把车间门锁上。于勇只有一句话：先付钱，再开机。

被告方人员聚在一起，向我发问：“机器不试验怎么知道好坏？”“付了钱，机器是坏的怎么办？”

“今天召集你们来，就是想现场解决问题。你们一直要求立案之前调解掉，今天是最好的机会。那我们把价格谈好，再开机，当场测试，有质量问题当场提，这是最快的解决方式。”

被告不同意先付款。

“问题是不付款就不能拖机器。如果分期付款，等到最后一期付完，一个月？谁都不知道机器变成什么样子。今天趁我们都在这，是质量最有保障的时候。”

被告讨论再三，决定今天付款、今天拖机器，拖一台、验一台。我在心中击掌。

进入第二轮调解——价格

“我们亏了将近300万。有一些研发的模具，一两万一个，我都没提。”于勇指向桌角边的一个模具。

“你主张五台机床188万，但是转账记录没有那么多，你是不是没付清？”

“有几台没付清，我后来没钱了，还欠着。”

“那你实际损失没这么多。”

“我要还的呀。一台机器40多万，我没有那么多钱，已经付的钱还是家里房子抵押给的，剩下的机器款我还要付给厂家。”

“金额你们再靠近一下。按景老师之前给你分析的，有一些金额要扣除。”

“220万，不能再少了。”

向被告沟通后，被告高律师到于勇处最后争取。“于总，我们是不希望甲方带进诉讼，但如果官司真的打下去，可能也不会怎么样，那时候就没有谈判机会了。当然我也想调解，但是价格太高了……”高律师开始滔滔不绝。

最终拍板，215万成交

被告向原告支付215万元，五台机床归被告所有，双方本案纠纷一次性了结。法官助理袁新月当场手写调解笔录和协议。签字后，被告当场向原告转账支付215万元，原告打开车间。被告拖走一台、验一台。最终，五台数控机床全部通过验收，彻底解决本案纠纷。

厂里已经没有坐的地方，两拨人站在厂房外面的小院子里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。三月，初春回暖，阳光普照。

于勇和被告董事长李总从背靠背状态转身，站到一起，在阳光铺满的院子里聊天。于勇告诉我，李总跟他父亲是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他一直很尊敬。李总温和地说：“解决了这件事，我们公司也得以顺利经营，大家都向前看。”

一场诉讼，两方困境，多元化解。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当面和解，商会调解中心搭建诉前解纷平台，调解员专业分析，法官力量前移，抓住了调解最佳时机，避免了诉累。更重要的是，当事人于情于理的双向奔赴。所以我一直记着这个案子。企业经营不易，小企业抗风险能力低，一旦遇到业务切断、转型不及，濒临倒闭，通过商人与商人之间的对话，现场解决问题，让困境者舒展，给前行者力量，使商事纠纷获得务实高效的解决。

（公司名称和人名均为化名）

法官简介

钟诗蔚，女，1984年4月出生，中共党员，法学硕士，现任江宁经济技术开发区人民法院审判员。荣立三等功1次，多次被评为市优秀法官、优秀公务员、院嘉奖，第二届南京最美法官。